石雕藝術的普遍意義與親土性意涵

國立歷史博物館館長黃光男


我曾經在參加花蓮縣舉辦的「一九九七花蓮國際
石雕藝術季」活動後,有感而發地表示了一些對
雕塑環境的看法。個人以為,台灣許多地方在衡
量自身的環境條件之下,選擇以雕塑作品與環境
相結合,體現當地生活的表現,當是具有深度的
思想。文化活動在於生活、環境與希望,具有對
人類生存價值的無上意義。它的範疇是獲取物質
滿足之後,在物質不虞貴乏的基礎上,精神文明
的自我實現。在人類社會的集體意識中,是項傳
遞情思的媒介,若可具體呈現的物件,必然是人
與人之間所能共鳴的符號,甚至成為人類所共同
信仰的圖騰,象徵某一事或物的精神經驗。

  在諸多的藝術表現中,屬於精緻文化的八大
藝術,除了文字、舞蹈、音樂、電影、戲劇等是
在特定的時空表現外,其他如繪畫、建築、雕塑
等,較常與我們日常生活直接發生關係,有時候
這些藝術類型甚至成為某特定區域,或生活居落
的共同記憶。在此,不再贅述寺廟或教堂的藝術
造境,是來自人類性靈所有的族群信仰所浮現出
的精神符號,然而,在人生明滅的循環中,承繼
了可知與不可失的信心歸向。這項因素,同時造
成一個社會是否進步的指標,畢竟在其信仰的諸
多對象中,有恆常秩序與偶發情緒的喜惡,若是
前者,它必然在生活文化中,得到有信度的認同
與學習,可以純醉在人類精神文明中,扮演希望
的傳達者;反之,若只是一時的情緒抒發、未能
循序而行可能害人不利己,尤其是生命的意義上
,往往悖離人性。

  若從藝術的眼光評價,雕塑畢竟是屬於三度
空間的藝術,也是一般大眾在生活中最常接觸的
視覺藝術。與之相屬的建築藝術,兩者之間有著
共通而不悖性質,因而雕塑的本質,在於生活空
間的純粹,是不具實用的藝術品,儘管建築的外
在美感,所呈現的藝術張力,也有如此的氣氛,
但可視為單一性的社會意識,是心理情緒所投射
的視覺習慣,並非附加於某一說明性的物件。換
言之,雕塑藝術的本質,在於生活美學之間,屬
於哲學思考,與形上學的性質,具有內在性靈的
張力,誠如,西方學者,曾喻中學的瓷器具有靜
止中的流動一樣,在雕塑品完成的條件中,內在
要素是引導外在形式創作的催發劑,它來自作者
的思想,以及社會性在自然物所產生選擇與力量。

  由於雕塑藝術有獨立性質的展現,在與環境
互為表裡的空間上,巧適安置作品成為雕塑家必
須加以考量的重點,通常作品美學所展現的延伸
性,則可在作者身上發覺。除了創作者外,並沒
有人能理解飄散一地的草原,是早春不散的恆常
;而白雲萬里拂過天,佇足池塘的魚鷗,成為美
感的焦點。雕塑家除了要有這份敏感外,更要在
實踐的行動上,以科技、手藝、繪畫等手法,重
覆於技法的使用,雕刻成型,情思化為靈魂,注
人在作品的形質上。雕塑藝術在中、西美術史上
,都有相當重要的成就,舉如中國的古石雕、希
臘的神殿雕像,可說是人類藝術創作的傑出表現
。但在審視這些雕塑藝術時,不難發現雕塑在質
的純粹性,源自人性的流露,並且是去蕪存菁的
工作,在組合並取材過程中,以自然主義的視覺
選擇,佐以表現性的人性關懷,才開始鑿石開相
,一則是所被表現對象的精神層面,屬於人情世
故的凝聚,不論它是以人物為主題,或是以自然
物為對象,它在物象與人意之間,存在圖象的信
仰,並擴為象微的圖騰,在簡化與凝集美感符號
之中,都是人類所可能理解的造型,即使寫實物
象,或是抽象組合,在言與不言之間的心神體悟
,獲得性靈的舒解,使緊張不安化為安穩自在;
再則是視覺層面,在美感形式表現領域,人類的
知覺反應,除了感覺的刺激外,反應的加強,乃
是理解與美感的選擇。換言之,有意義並被認同
的形質,成為人類共通的精神媒介,在巧妙與通
性中累積經驗的傳承,雕塑作品的可貴處在此,
其他藝術亦屬同性質:再次是為雕塑本質上的張
力,來自抽象思維的聯想,儘管有很精緻的寫實

技巧,但在想像與距離美的運作下,拉開實用的
性質,以縮向形上的關照,使觀賞者能跳脫現實
物性的侷促,並遊刃於天地四方的馳聘,的確是
一般萬術形式所不及者。尤其視覺之外的觸覺感
受,除了形質造境外,更為人所稱道是純粹性的
觸覺美。觸覺並非一定是用身體接觸,而是除了
身體之外,人類經驗投射於作品之中的移情,或
靜止於視覺之中的雕塑品,並不是單向性的說明
,它綜合多元性,多角度的思考範圍。

  基於以上理由,我們不難發現雕塑藝術的發
展,並非是視覺性的說明,只在外在形式模仿某
一形體,例如,人物形象與其他物像,而是重視
內在要素的充實,如思想、情感、生活的實質。
即如民間也有很通俗化的人物造像,卻使人感覺
到它只是在說明它是人的複製,而不是萬術精確
表現,也看到紙糊替身人像,看來千篇一律的失
神形態,都不是雕塑藝術所要表現的。

為了能夠掌握此項藝術的精神所在,國內雕塑專
才,己有近百年的培養,包括早年負笈日本的雕
塑家群,以及台灣光復後的藝術學府,都有很的
規範與認真的教學。但是就雕塑藝術的發展,實
源於日本所承受西方美學風格的追求,其中有部
分是古典寫真主義,而大部分是在廿世紀前後,
介於浪漫與印象之間的羅丹形式,對於雕塑注入
個性的誇張手法,有不少的學習,事實上,也影
響台灣地區的雕塑創作的理念。當這項美學基礎
成為學院教學的標的時,被絆住的自由性創作,
顯然是較為狹隘而緩慢的。

  但在創作漸趨完善的條件,是在知識與資訊
傳達之後,迎接國際性美術思潮,雕塑的創作意
念,事實上己趨向統合化與國際化,雖然地域性
,本土性的藝術被強化為創作的基礎,但是人類
共有的情思符號,卻是現代性與自由性不可或缺
的媒介。並且在達達主義以後,雕塑在傳統技法
解構以後,更多的思考,融入不同材質的應用,
所投射在觀念與象徵性的雕塑品,以成為雕塑藝
術的主流。反觀,台灣更具有樸素性質的雕塑作
品,在日益昌明的科技文明與雕塑藝術朝向國際
化發展的同時,則顯現出難能可貴的質樸美感,
以及令人反覆咀嚼回味的親土性原味。牛耳石雕
公園的親士性體現在以林淵老先生為主軸的樸素
石雕作品,他的石雕常使我們想漢代霍去病慕前
的「馬踏匈奴」石雕,此種保持石頭堅實質感厚
重量感的視覺效果在時空交替千年之後,重現在
林淵老先生的樸拙手法之中。林淵老先生的石雕
作品恰巧與普遍雕塑環境形成兩股截然不同的基
調,一種標誌著雕塑藝術朝向國際化甚至科學文
明靠攏的趨勢,而深處南投群山間的牛耳石雕公
園卻蘊涵著一股質樸的原性美感,似乎是人類對
於最初石頭材質的崇敬,石質材料伴著遠古的人
類走過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幾乎在與生活完全結
合的關係中,逐漸形成了石頭的精神意識,也慢
慢濡化出石頭的審美精神。林淵老先生基於生活
的淵源,同樣在二十世紀今天培養出與遠古人類
同樣的「石頭情意」,所以,他的作品所表現的
精神意含直接指向了遠古時代的單純和直接的生
活反映。

一如我在本文之初特別強調,「在人類社會的集
體意識中,是項傳遞情思的媒介,若可具體呈現
的物件,必然是人與人之間所能共鳴的符號,甚
至成為人類所共同信仰的圖騰,象徵某事或物的
精神經驗」。林淵老先生的石雕作品在今天的環
境中,是否因為具有地方性、區域性、親土性的
特質而能夠戊為一種審美上集體意識的圖騰或精
神經驗呢?是否可以藉由這些樸素的石雕作品喚
起人們對於「質樸」、「生活」的重新反省呢?
個人以為,若從牛耳石雕公園內的作品,進行較
具文化深度的省思時,則「寓教於美」的芳煙藉
幕,將在南投的幽靜山間冉用瀰漫開來,而林淵
的石雕萬術所具有親土性意義與樸素的特質也於
此彰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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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審委員 作品展覽 牛耳藝術公園 第一屆得獎作品